春寒未了,漫步在“运河水柜”东平湖畔,别有一番风情:一层薄雾笼罩青色的湖面,小船轻摇,几只白鹭扑棱着翅膀,悠然飞向蔚蓝天际。天水相接之处,几座苍翠的小山点缀其间。
大运河流经泰安唯东平县一段,然而,这短短43公里的运河,却是整个京杭大运河的心脏所在。漫漫数百年,运河为东平留下了一笔巨大的历史文化遗产,无论过去还是现在,都给这座城市增添了无尽活力。
一颗“心”
“如果没有戴村坝,就不会有运河的南北贯通,不会有明清两代的漕运繁荣。”东平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王文霞介绍,戴村坝始建于明永乐九年(公元1411年),此后褒扬不绝于史,近人评价首推毛泽东主席。1965年,他在接见山东党政主要负责人时,称赞戴村坝“是个了不起的工程”。
4月15日,记者来到东平县彭集镇南城子村,正值枯水期,不见波涛汹涌的“戴坝虎啸”盛景,站在北岸举目眺望,戴村坝如长虹横卧在大汶河上,拦腰截断自东向西的水流。
戴村坝风景区负责人杜延明是此行的向导,他介绍,戴村坝之所以了不起,在于它对京杭大运河的关键作用。大运河从南向北,绵延千里,而东平一带地势最高,水小时难于北流,水枯时经常断航。水利史学家姚汉源曾一针见血地指出,大运河运力不足,根源在于山东。公元1411年,明工部尚书宋礼奉命疏浚运河,恢复漕运,率济南、兖州、青州、东昌府十五六万民工,对这段水系进行了大规模治理。他大胆采用“农民水利专家”白英的建议,在水量充沛的大汶河上修筑戴村坝,使河水顺着人工开挖的小汶河流到运河,“引汶济运”,科学解决了运河水源不足问题。
近日,戴村坝风景区正在整修。杜延明讲解道,和都江堰类似,整个戴村坝是一个复杂而庞大的水利工程。由主石坝、窦公堤和灰土坝三部分构成,全长1599.5米。
记者采访发现,戴村坝有三绝:一是在沙滩上用木桩筑坝,技术处理堪称一绝;二是分级漫水,达到排洪防溢,调蓄汶水以济运的目的,科学设计又是一绝;三是一坝使运河兴国旺家数百年,功能发挥也是一绝。坝体内采用柏树打桩,糯米石灰浆浇筑。大坝为石结构,石与石之间用一个个铁扣相连,把大坝锁为一体。历经600多年洗礼,至今还很坚固。
戴村坝建成后,大运河的“心脏病”一下子解决了,“八百斛之舟迅流无滞”,每年的运力增加至400万石左右,10倍于元朝。沿河德州、临清、济宁等11处府州县成为全国重要的城市。戴村坝被中国大运河申遗考察组称为“中国古代第一坝”“大运河之心”,2014年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。
目前,伴随着航运的衰落,小汶河淤积成平原耕地,大汶河水经过戴村坝已不再进入运河,而是流入东平湖,继续发挥蓄水、拦沙、缓流的作用,滋润着附近的村庄和田地。
当然,历史也没有忘记它,一代代戴村坝人小心呵护着这颗运河的心脏。位于戴村坝风景区的博物馆,作为山东省第一个国家水情教育基地,通过300余件馆藏文物、模型、图片等多种形式,辅以声、光、电现代科技手段,成为介绍京杭大运河的重要水工文化博物馆。盛夏时节,每年5至10万中外游客坝前观水,看千龙同舞,百虎齐啸。
一座“大城市”
“这是一个雄伟壮丽的大城市,商品与制造品十分丰盛”,“大河上千帆竞发,舟楫如织,数目之多,简直令人难以置信”,这是《马可·波罗游记》里描述的东平盛景。如今的东平,和北方寻常县城一样,生活平静悠然,百姓朴实热情,但仍能在历史遗存中追寻到,这一河流水曾经带来空前的繁荣。
东平县博物馆副馆长杨浩介绍,“当时,运河东平段内形成三个比较重要的城镇,州城(今州城街道)是鲁西政治经济文化中心,古安山镇(今商老庄乡)是水路码头,还有戴庙集(今戴庙镇),被称为不夜镇,灯火彻夜长明。”
从戴村坝向西走35公里,便到了古安山镇所在地。记者在运河边上见到,新光村超市老板刘新华正在售卖当地特产麻鸭蛋和菱米窝头。“运河兴旺时,这里非常繁华。南来的,北往的,有几十家粮行、渔行和货栈,饭馆旅馆业很兴旺。我家祖上就是一间杂货铺。”刘新华说。
安山镇的繁荣,得益于安山大闸。安山大闸建于明成化八年(1472年),比邻近的南北两闸早近百年。东平县社科联主席张业民介绍,京杭大运河为保持河水深度,沿线设了很多节制闸。船只爬坡,要先开进船闸,等升到确定的水位再开进运河,通过下坡反之。安山大闸,就属这种节制闸。按规定,每次只能过一只船,其他船只排队依次通过,所以每个船闸附近都是船只拥堵之地。
据资料记载,在航运旺季,如遇朝廷漕运船队成批通过,所有民用商船都得让路等待,有的甚至要等候一个多月。因此,相应服务设施便在每个节制闸附近建起,住户越聚越多,安山镇就是这样兴起的。到了清朝中晚期,安山镇发展到鼎盛时期,此时已建有分州衙门和收过境税的厘金局,朝廷驻兵马担负护漕、保粮等任务。
张业民说,值得一提的还有“粮船市”,每到春秋漕运季节到来之前,商会即向数十里以内集镇张贴通告,组织各地商户进行粮食交易。其间粮食交易量非常大,甚至一度成为北方粮食市场价格波动晴雨表。清道光、咸丰年间,这里曾设有多达十八家粮行,最多时每天能成交一二十万斤粮食。
同样,这一时期的州城,商贾云集,百业兴隆;店铺鳞次栉比,作坊星罗棋布;运河上帆樯林立,轴舻相连;岸边车马喧嚣,货物堆积如山。记者了解到,州城自宋咸平三年(1000年)立城,一直是东平府、路、州、县的治所驻地,是一座具有千年历史的文化古城。据记载,在漕运旺季,运河里的帆船往往首尾相连,绵延数十里,蔚为壮观。茶肆饭馆人声鼎沸,曲艺弹唱、歌舞杂要,随处可见。河道上下,白天百舸争流,夜间渔火满天,成就了东平古八景中的“会河帆影”景象。
州城不仅经济发达,文化尤为繁荣。走在州城大街上,一座壮观的牌坊瞬间跃入眼帘,上书四个大字“父子状元”。中国历史上状元有千百名,但父子同为状元的,只有北宋时期来自东平的梁灏、梁固父子,成为千百年来的励志典范。
运河的贯通也带动了沿岸乡村的繁华。古运河旁的环卫工,76岁老人阎红军,跟记者讲起当年“一溜十八口”的故事,头头是道。旧时,京杭大运河在东平境内,有王仲口、袁口、大坝口等18个摆渡口。秉承水浒遗风的摆渡人,免费为两岸百姓的生产生活、走亲访友以及过往商人摆渡,只是近年关时,向商铺收取一点米粮和费用。
“这些善行义举对漕运和物资集散贡献不少。现在,十八个摆渡口演变成村庄名称,‘一溜十八口’也成了一种文化符号。”张业民说。
古城的兴衰与运河的兴衰紧密相联。时移世易,但运河商业文化的烙印还刻在骨子里。“这两年东平湖越来越美,村里百十口都在搞旅游,咱也紧跟形势,从‘针头线脑’转卖湖产品加工,电子商务,移动支付都得跟上。”刘新华说。
一个“水柜”
有“运河水柜”之称的东平湖是大运河山东段的最大水源地。东平县州城街道原文化站站长张金桓,一辈子“研究”运河,他告诉记者,古时,东平湖是一片低洼水泽,与大运河相邻而不相交,只是为运河提供水源的储水湖。现在,东平湖作为山东第二大淡水湖,不仅是南水北调东线工程的重要水利枢纽,也是京杭大运河复航工程的重要港口。
黄昏时分,记者站在南水北调八里湾泵站楼顶,俯瞰东平湖,夕阳在湖面洒了一层碎金。微风徐徐,杨柳青青,一群须浮鸥翩翩飞舞。面对美景,当地的摄影爱好者们赶紧拿起相机,拍下这一刻唯美的瞬间。
王文霞坦言,原来可不是这样。东平人靠水吃水,东平粥、烧饼、糟鱼、“霸王别姬”、全鱼宴等成为人们常食不厌的美味佳肴,历史悠久,远近闻名。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”千百年来,生于湖、长于水的湖区渔民,“以船为家”,以渔为生。前些年,渔民开始在湖面上用网箱网围养殖,每年投入湖里的饵料就有1万多吨,沿湖还有大大小小的旅游餐船,东平湖曾一度面临严重的生态危机。
为了让“运河水柜”重生,东平县开展东平湖生态环境综合整治行动,严查重罚各类违法行为,依法拆除网箱6.7万架、网围8万亩,清理菹草及水面漂浮物980余吨。同时,针对湖区餐饮船只的污水偷排行为,拆除餐饮船只,取缔违规餐饮场所。“引导、帮助渔民进行转产转业,安排他们到就近的服装厂、湖产品加工厂打工,还为年龄较大的渔民安排了环卫、保安等社区公益岗位,让他们在家门口就能得到稳定的收入。”王文霞说。
55岁的永发湖产品有限公司总经理赵永,和父辈们曾以打鱼为生,属于地地道道的“水上漂”,吃住都在船上,就连新媳妇,也是娶在这一方澄澈中。
渔民的生活是艰苦的。在赵永的记忆里,渔民的孩子身上总是拴着一两个葫芦,再小一点的孩子,背上拴着自家缝制的虎背带,背带系在船头中间,防止落水危险,这是渔民看护孩子的独有方式。而这不足十平方米的咫尺空间,便是渔民儿童的生活乐园。
“别人大风大雨往家跑,我们却是往湖里跑,风越大,就跑得越急,生怕围网出什么事,养殖户的心血付之东流。”赵永回忆,特别是冬天的时候,船里很冷,进出更难。
2017年,当地政府帮助渔民转产转业,帮助赵永购买了筛选机、色选机等一系列设备,发展菱角、芡实等水生作物的精加工,他的水产公司现在越干越红火。“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,我们的工人也都是曾经的渔民,他们在这里打工一个月能有3000元左右的收入。”赵永说。
如今,东平湖终于碧波重现,常年稳定达到地表水三类水质。无论是“了不起的工程”戴村坝,还是诗人元好问笔下“高城回首一长嗟,市声浩浩如欲沸”的古城镇、“运河水柜”东平湖,我们可以看到,东平因水而兴,因水而名,水是东平的灵魂,保护好、利用好东平的水是这里的人们共同的责任。记者离开东平后,张金桓说的话还时常浮现在脑海:“有了水,东平是这个”,他竖起了大拇指;“没了水,东平是这个”,他的大拇指向下。(记者 张依盟 通讯员 李娜 苏本善)